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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March 2008

阿兰・德波顿访谈

要简单,不要平庸――阿兰・德波顿访谈

南方周末    2004-05-27 16:32:19

  爱情
  记者:你的第一次写作好像和爱情有关?
  德波顿:我觉得爱情是很艰难的事情,第一次写作对我来说有疗伤的功效。我的灵感是从日记里得来的。倒也不是说哪次特别的失恋,而是我总是处于一种单相思的状态,我经常会在图书馆中对某个女孩陷入爱恋中。你知道读书是非常枯燥的,我在图书馆看书,有时候看到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就会暗恋上人家,但常常是没有结果的。所以就开始写些东西抒发心情。那时我已经拿到了学士学位,但又从政府那里拿到一笔钱,用来资助我完成博士学位,我就用它来写小说,从来也没拿到过博士学位。实际上是政府资助我写了第一本小说,但他们当时不知道。
  记者:你写了很多爱情故事,是否自己经历了很多爱情?
  德波顿:我的爱情经验跟别人相比并不会多到哪里去,事实上,经历不在于数量,而在于你能从中得到什么。有许多人经历很丰富,他们经历过战争动乱,但他们写出来的东西很乏味。有些人一辈子只离开过他所在村子一次但是他观察十分仔细,写得又认真,他的书就会很有趣。
  记者:在书中谈情说爱游刃有余,是否会失去生活中爱的能力?
  德波顿:无论是普鲁斯特还是别的作家,作为人的话,每个作家都有强烈的对爱情的渴求。我觉得孤独对一个作家来说是非常重要。我们写作是因为没有人听我们说话,或者是听几句话,在吃晚饭的时候,我会和别人谈论我书中的内容,但不超过五句,别人就会打断我说,我们点饮料吧。写作是种疾病,是种失调,如果你是个正常人的话,是不会成为作家的。如果我有个孩子,对我最大的慰藉就是他想要成为一个工程师什么的,那我就觉得这个父亲当得够成功了。
  记者:那你现在怎么看待爱情?
  德波顿:爱情有两方面,第一方面是你对另一个人有很强烈的热情和共鸣,你对她有好奇心,你有强烈的欲望,心甘情愿地花很多时间去跟随她、了解她的事情,哪怕是很平凡无奇的事情。这种力量和热情是建立在你认为她是好的、是有趣的这样一种同情和理解上面。我讨论的是罗曼蒂克的爱情,不是家庭之爱。另一方面是你对她生理上面喜欢,比如说她的眼睛、她的皮肤、她的手,你会有种本能的喜欢和冲动。我觉得爱情就是由这两部分组成。实际上有时候有个人你很喜欢去爱她,但是你就是不能爱她,或者你觉得不爱她会更好,可是你就是爱她。很奇妙!
  记者:你找到你的真爱了吗?
  德波顿:我找到了,一年半之前我结婚了,经过很多年的寻找终于找到了。但是结婚之后并不是可以一直很开心。恋爱的关系是永远充满了挑战,即使你和你爱的人一起,也会有很多困难,也不会像童话里说的王子公主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恋爱的过程对我来说就是让我不断破灭对爱情不切实际的幻想的过程。比如我以前觉得你如果真的爱一个人的话,你会永远快乐,但即便是最好的关系也充满了起伏。

  写作  
  记者:你写作谁对你影响大?身边的人吗?
  德波顿:我希望说这话不会显得我没有感激心,但实际上我身边的人并不是最能影响我写作的人。但可能他们的经历他们的故事使我的写作成为可能,但他们的影响并不直接,实际上影响我写作的人早就已经死了,比如说普鲁斯特。我喜欢这些作家,是因为他们可以把日常体验和对一些体验的哲学化的思索结合起来。从生活中的短暂片断,思索生活的本质,这也是我追求的写作风格。
  记者:那你最喜欢哪个作家呢?
  德波顿:普鲁斯特,这是我最喜欢的小说家,他的观察非常细微,对生活小节十分敏感,比如他写他如何入睡就写了30页,有些人估计只能写一句我睡着了。
  记者:但过于关注这些细节,会不会流于繁琐、肤浅?
  德波顿:在日常生活里面,很多深刻的含义孕育在很平常的事情中,像宇宙也属于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但它是很深刻的一样东西。比如两个人在房间谈话会是很深刻的事情,并不要非常戏剧化非常波澜起伏的事情,日常生活中就蕴涵很多东西。
  记者:坦率地讲,你讲的故事并不吸引我,小说里最精彩的部分显然是分析和描写,而非故事情节。你采取这样的写法,是出于什么缘故?
  德波顿:小说有不同的种类,有的小说作者是为了紧张、戏剧性,在他的小说里的第一页,某个人死了;在第300页的时候他又发现是谁杀了他。还有一种小说,它使得我们很容易爱上小说里的女主人公,然后想象享受这种爱的感觉。同时,还有另外一种小说,它让你懂得自己和这个世界,我写的小说就是这样的,你通过阅读和理解得到了愉悦。
  如果你要是想兴奋,现在这样的爱情小说实在太多了。那么,我的小说还是重在思考、分析。正如很多人不喜欢普鲁斯特,在他小说《追忆逝水年华》里用30来页的篇幅写了一个吻,那么,也许那些现在的读者会说,普鲁斯特为什么会这样写呢?他为什么不直接写脱衣服上床呢?我想我们的小说不是给这样的读者看的。
  记者:有人说你的书太急于取悦读者了,离经典还很远,你对这种评价如何看待?
  德波顿:我觉得写作有两种极端,一种是太复杂了,一种则是太简单了。现在有一些哲学家写得太复杂了。我不想直接去回应那些评论者,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其实生活中有很多很重大的问题,可以用很简单的意思表达出来。但我觉得在简单和平庸之间是有不同的。我希望我写的是简单,而不是平庸。我想一个简单的真理包括,"一个好读者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停止阅读",而一条很平庸的陈词滥调是"生活里既有好事也有坏事",前面这句我把它看成简单但有意思的表述,而后面则是一个平庸的语句。17世纪法国有个哲学家拉罗什富科就喜欢写一些简洁但非常隽永的句子,比如"一个人如果没有听到别人说世上有样事情叫爱情的话,他们是不会陷入爱河的",还有他说"一个人如果说我从来没有调情,这句话本身就在调情","当不幸的事情事不关已的时候,人们就有足够的力量去承受",等等。我比较喜欢这种简单又隽永的句子。
  记者:你今后的目标是什么呢?
  德波顿:我的长远计划是,希望能对人类生活的所有问题进行简单阐述,我想写一本关于每日生活哲学这样一本书。我有个梦想可能不太实际,我想建立一个"生活大学",里面教的课程不是工程、化学之类的,而是关于笑、婚姻、死亡、与父母的关系等等。很多人觉得哲学文学等课程对生活是没有实际意义的,但我觉得这些文学对生活还是有意义的,我写《拥抱逝水年华》就是想告诉人们,文学对生活有实际意义。
  记者:那你觉得文学对生活的意义何在?
  德波顿:这就多了,我觉得文学可以改变生活。不知道我写普鲁斯特的这本书,在中国的书名是什么。我在美国出版的时候,本来题目定为《普鲁斯特可以改变你的生活》,但是一个编辑对我说,美国法律中规定,在卖东西的时候,如果广告中有不实之处人们可以控告你。如果有人读了我的书,觉得他的生活一点都没改变,那他就可以告我,我得赔偿一大笔钱。所以我不得不把书名改为《普鲁斯特将会改变你的生活》。事实上,文学有很大的力量,它能帮助我们从孤独中拯救出来,读书能够让你得到某种共鸣,文学能够帮助我们认清自己,提醒自己有多么古怪,它能使我们对一些生活中司空见惯的事情重新思考,它还可以让我们正确地表达自己。

  哲学
  记者:这是一个快速的时代,人们没有耐心去读那些厚厚的原著,而《哲学的慰藉》这样的速成书非常受今天的读者欢迎。因为,人们渴望更简单、更直接了解知识。
  德波顿:在很早以前,我们的书都非常薄,比如中国的孔子、老子的著作,寥寥几行,但意义深远,他们也是很短的书,但是包括了大量的信息和内容,真理也是很简单的。他们的时代和我们目前身处麦当劳时代相差很长的历史,所以我认为那种简洁的风格的书并不是一种很新的风格。
  单单简洁本身,并不足以构成畅销的因素,因为还是要取决于内容本身,我也知道有很多畅销书都是非常厚的,比如《魔戒》、《冷山》等。而且简洁的书也有好的书和很多糟糕的书,所以不能以书的薄与厚来说读者就会喜欢哪些书,关键是内容好不好,有没有意思。
  记者:你曾经上过BBC,在一个电视节目里谈论哲学,哲学能够如此简单吗?上电视主持节目往往被一些学者和文化人所不齿、嘲笑,你怎么看这个现象?
  德波顿:如果说知识分子已经遗忘了面对公众的使命的话,那他们应该感到愧疚。普通人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读那些很高深的东西,就是希望有人用平常的话把高深的东西让他们理解,这是知识分子的责任和任务。
  如果所有的知识分子都不上电视的话,不在公众面前说话,不表达他们的观点,那电视上将完全是好莱坞的电影和各种娱乐。
  所以,无论是什么样的报纸、广播电台、电视台,如果有机会,我都会去讲哲学、文学,知识分子不应该害怕这样面对公众,也不应该拒绝这样的平台。如果在这样的场合你把哲学、文学讲得生动、有趣,它完全是很有成就的一件事情。
  我认为那些讨厌电视的知识分子,实际上是因为电视台不愿意请他们。如果电视台来邀请他们,他们马上就会改变主意的。
  记者:对普通人来说,哲学往往意味着艰深难懂,对他们来说,哲学有什么用呢?
  德波顿:其实中国的古典哲学和欧洲的古典哲学,它们最初的使命都是为了帮助人们生活得更好,它们出现的目的比较单纯,形式和文体也很简单。但是,在经过漫长的时间和时代的变化以后,这种使命失落了。在今天的大学里,把哲学搞得非常复杂,你如果告诉他们哲学只是为了让自己变得更加聪明一些,所有的人都认为你不大认真,是在开玩笑。我对大学里的那些学院派和那些附庸风雅故作高深的东西实在不喜欢,我希望重新找回最初的哲学使命。
  记者:既然哲学是为人所用的,那你的这本书跟那些"心灵鸡汤"类的书有什么区别呢?
  德波顿:其实心灵自助类的书在市场上有很多,大部分是美国人写的,而且封面是粉红色的、紫色的、黄色的,《5分钟如何让你生活更加美满?》、《做一个强大的人》,我看过一些这类书,我觉得这些美国人写的书实在有点傻。但有一个好处是,这些书的目的在于让人生活更美好,这是惟一可取的。
  我自己写这本书的时候,在某种程度上,也借鉴了他们这个目的,在书的形式上故意对这些书有一些戏仿。我认为很多自助类的书有一点问题―――世界一切都很美好,你的妻子会更爱你。他们在书里总是这样告诉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反而会让人非常难受。另外一些书会告诉你,生活本来就是不完美的,一切事情都会有缺憾,这样告诉你反而会让你好受点。
  记者:在大学里,哲学往往被理解为应该与人类、民族、革命、生与死相关,像你追求的讲道理类的哲学往往被人轻视。
  德波顿:是的,这正是我们面临的现状,那些艰深的哲学被尊重,那些看起来容易懂的东西被轻视。
  我喜欢的哲学,还是用那些平实朴素的话去描述那些平实朴素的事情。书的想法和写的方法是不同的两件事情。我举个例子,康德的思想是很有趣味的,但是,他的写作方法是很难懂的。就作家这个层面来说,他并不是那么理想的一个作家。就像你说的,关注那些人类命运和重大政治问题、生与死的哲学是很有意思的,这种思想方法我有兴趣看,但是,我相信,即使是这样的主题,我们也并不一定要用高深的、技术化的语言才能表达。如果你写的是核反应堆这样的问题,那用看不懂的语言去写是可以接受的,因为这个问题本来就很专业。
  但是,你涉及的是人类命运那样的话题,你应该使用一种普通人都能够懂的语言来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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